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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祖辉垂首敛袖,鬓间银簪轻颤,惊得梁间雏燕“扑棱”展翅。抬眸间,衣摆垂落如刀裁云帛,纹丝不乱 。“蒙殿下青眼,然臣朝笏已随旧主衣冠,长埋于往昔烽烬。若要强臣重执青萍……”
话音顿在喉间,他指节狠狠掐入掌心,甲痕几欲嵌入掌纹,“除非先断这双曾捧玺绶的手!”他刻意将“殿下”二字咬得沉冷。玉笏叩击青砖,脆响沿着廊柱攀爬,如黄钟大吕,在梁柱间镌刻下徐氏百年忠烈的不朽注脚 。
殿中寂静如冰。朱棣捏紧御案上的镇纸,翡翠狮子的鬃毛硌得掌心发疼。他忽然笑了,笑声惊得司礼监太监手中拂尘落地:“罢了,长兄既钟情这方天井,那便在此间看云起云落吧。”话落时,殿外的暴雨正巧砸在琉璃瓦上,将徐祖辉被拖走时沉重的靴声,碾作细碎尘末,消散在风雨喧嚣里 。
两个月后的月夜,徐府庭院中桂香似有还无,如一层薄纱悄然铺展。密探衣角刚在影壁后一闪而过,徐祖辉便敏锐地自石凳上起身。月光倾洒,落在他熬得颧骨泛青的面庞,仿若镀上一层冷银。
“陛下与香玺姑娘,当真已在黔中安稳落脚?”待听清密探来报,他紧绷的神色瞬间一松,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石桌上纹丝未动的茶盏,盏沿还凝着晨露,凉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原来,从盛夏走到金秋,不知不觉间,这么多日夜已悄然流逝 。
剑鞘滑落在青砖的声响惊飞宿鸟。徐祖辉望着手中长剑,剑穗上的玉坠是朱允炆亲赐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摇晃。
“吾主既隐入山林,臣这盏灯也该熄了。”余音还在静谧的夜里袅袅,寒芒一闪,利刃已划过颈侧。月光倾洒,在剑脊上裂成银鳞,混着滚烫血珠溅入青砖缝隙,将那株新抽的兰草洇成触目惊心的暗红。
司衙门内,烛火昏黄摇曳,徐英旭伏案拟写情报奏疏。狼毫游走,忽然一顿,宣纸上晕开的墨渍,竟与香玺发间那银蝶步摇如出一辙。
二十载宦海浮沉,他早已深谙如何在议事时垂眸,悄然掩去眼底翻涌的波澜。只是每至深夜,独处静室,望着案头那从未拆封的蜀锦,他的思绪便不受控地飘远。那蜀锦,是香玺随朱允炆南下之际,托商队辗转捎来的最后物件,承载着往昔的情谊与回忆。
他脑海中浮现出香玺笑语嫣然的模样,她曾嗔怪他浑身都是武官的戾气,却独独缺了文人的仁义。念及此,他不禁轻笑出声,笑里满是无奈与怅惘。这么多年苦读的四书五经,满腹的经纶,终究没寻到机会念给她听,那些未出口的字句,也都消散在岁月的洪流里。
请辞那日,朱棣望着他鬓边星霜,忽忆起徐府演武场上,曾与他挥剑相击、眸中尽是热忱的少年,此刻唯有沧桑浸骨的疲惫释然。
“卿去意已决?”朱棣的声音轻得像殿角铜铃,徐英旭却听见自己叩首时玉佩相撞的清响:“臣想寻一处没有诏书的山水,教几个不知年号的孩童。此后,也能附庸风雅,做一回文人墨客,了却余生。”
离开京城的清晨飘着细雨,徐英旭的青布包袱里除了几卷旧书,还有半方刻着“止戈”的闲章。
他走过滁州驿站时,正逢学童们在老槐树下背书,书声像溪水漫过鹅卵石,忽然冲散了他眉间多年的郁结。
当他接过学究递来的戒尺时,指尖触到木头上的刻痕——不知哪个孩子偷偷刻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翅膀上还点着朱砂,像极了记忆里香玺裙摆的花纹。
从此,小镇的晨钟里漾开清朗的“赵钱孙李”,徐英旭的袖角常染着未干的墨灰,眉梢眼角的笑意,比当年握绣春刀时更暖几分。
他会在教孩子们写“仁”字时,想起朱允炆在奉先殿手把手教他的模样,只是如今笔下的横撇捺,不再是奏疏里的斟酌,而是落在童蒙课本上,像春燕啄泥般,轻轻筑起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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