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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右士有所谓破靴党者,诪张为幻,无所不至。讼者咸师事之,坏法乱纪,此其极也。予记其变乱之尤者数则,魑魅魍魉,俾人人知所鉴而破之,幸甚。
有父讼其子忤逆者。子大恐,持重金投师,师曰:“子无诉父理,奚以救为?”子出金跽请,师曰:“汝有妻乎?”子曰:“甚少艾。”曰:“汝能书乎?”子曰:“予曾应童子试,亦能书。”师受其金,曰:“得之矣,汝试作数字。”子书以示之,师熟视曰:“汝转背反手向予,试书符汝手,握之见官云云,则无患矣。第不得私视掌,则符泄不灵,且致大患,慎之慎之。”子诺,听其书毕,亟握而去,自投公堂。官果诘问,子痛哭不对,官怒呼杖,子如师教,膝行而前,舒掌向官,官视其左手,曰“妻有貂蝉之貌”,其右手曰“父生董卓之心。”官掷笔与之曰:“书来。”子书以献,官对其掌,字迹同,遂叱其父曰:“老而无耻,何讼子为?其速退,勿干责也。”
某甲者,家小康。有中表某乙,孑然一身,贫而无赖,屡屡借贷,亦小周之。时值冬季,乙又向甲贷百千偿债,甲怒其无厌,挥诸大门之外而闭也。乙始而叫骂,继思无以对债主,遂缢于檐椽之下。甲久不闻声息,出后户探之,见悬尸,恐甚,幸暮无知者,亟操巨金,往投讼师。时师方与数友为叶纸戏,甲备述来意,师曰:“予戏大负,无暇虑也。”甲出金献,师曰:“汝亟回解尸下,毋令外人觉,再来有说。”甲受计往,释尸又至,则命其观局,约三时许,甲屡屡祈请,师曰:“汝再回,悬尸故处。”甲曰:“仍害小人,何以释累?”师怒曰:“汝违吾教,看汝破家也。”甲惧而从之,又至,师笑曰:“何不惮烦耶?汝回高卧,明日有叩门者,不得应,俟官至,唤汝方出,若诘问,则求验而已,不必辩,自有脱汝计。”甲如教。次日,方保见尸,唤甲不应,即报官。官至呼甲出已,解尸审视曰:“汝识是人否?”甲伪睨之曰:“小人中表也,何以死小人门外?”官曰:“汝有仇乎?”对曰:“无之。”时方保隶役皆瞷甲财,告官曰:“死者既为某甲之戚,必威逼所致。”官怒曰:“予视尸领缢痕二,一浅一深,是移尸以图讹索者。汝等既诬甲威逼,必汝等为之。”叱杖保役,仅命某甲蠲棺以葬。
某生者,与同村之富室某姓中表也,素为司会计。某富室夭亡,仅遗少妇而无子,富室之族争欲入继。妇曰:“未亡人年未二十,若继幼嗣,不善抚育。若继长者,恐贻口实,请俟数十年,得为老妇则惟命。”族人无词以答,然知其少艾,必不能安于其室,将乘隙以图之,贿仆婢以伺之。妇果与生通,始犹朝至暮归,继则与妇同寝处矣。族人得确耗,约仆婢启关,群哄入寝室,生与妇皆裸卧不及遁,连卧具卷而缚之进入城。喧传村落间,生之妻闻信大恐,亟叩讼师之门而求救,师曰:“奸已执双,何从置辩?能从我计,尚可为也。”妻曰:“生死惟命。”乃嘱其披发毁妆,唤健妇扶而去之。其时漏三下,晚衙已闭,巡罗之役见执奸至者,谕令姑停班馆,俟早衙呈报。于是安置生妇于密室,而群坐外室以待旦。师密持重金,偕生妻饮泣而来。役识讼师,佥曰:“先生何为暮夜至此?”师指生妻曰:“是为予外妹,所执之男子,其夫也,妹误谓杀奸,则夫已死,痛不欲生。予曰:‘执奸者为族人,焉敢杀?’妹不信,必欲一睹夫面,予故偕来。”语次以金授役,役笑曰:“既为先生妹,请至密室观之,无恙也。”健妇扶妻入,未几天曙,传呼放衙,师亟唤妹出,仍披发掩面,唤舆送归。无何,官升座,讼者入告,命役将生与妇入帏而给衣。生出,诘之曰:“儒者作奸犯科可乎?”生曰:“夫妇居室,人之大伦,何为不可?”官曰:“被执者是汝妻耶?”生曰:“然。”官曰:“乌得同宿某家?”曰:“生与某姓至戚,向为司事,戚某死,其妇少寡,生欲别嫌,是以偕妻同居,不意族人误执也。”遂唤生妻出,众见非妇,气馁而不敢辩,遂杖族人而释生夫妇。二人归,厚酬讼师。
某甲者,在海昌城外业丝。其伙某乙,柔和而口给,能罗致客商,甲业藉以日隆。乙忽辞去,在城内自立丝肆,客商去甲而就乙,于是乙兴而甲将败矣。甲恨甚而无如何,恒对其戚友曰:“予必杀之。”是日,甲与诸友聚饮于城中之酒家,又论及乙夺业事,怨詈不已。一少年微哂曰:“庸奴焉敢杀人?徒喋喋乱人意。”甲已酒深,闻是言突然而起,窃携酒家之斧,狂奔出门。群友追持之,均怒少年。少年恐,谢过而笑慰之,遂息,咸护送回家,意犹忿忿,坐而不寐。延至四鼓许,闻家人睡酣,携斧潜出,越城缺叩乙门,缘乙有心计,素必自起应门,甫拔关,甲突砍其头,弃斧而遁。家人闻声出视,乙脑裂而死。闻诸官,官往验,见斧柄书某号,某年月日置,遂执酒家至,诘之,酒家曰:“无论小人与乙无仇,且有杀人而不遁者乎?是斧被窃,遗害小人也。”官曰:“昨饮者有口角否?”酒家曰:“甲与某少年争。”遂唤少年至,陈其始末,拘甲而鞫,不认,严刑乃承。已置狱矣。甲之妻子遍求邑之名讼师而谋之,佥曰:“杀人者死,古今一律,虽诸葛复生,亦难更议。”有狂生戟手而笑曰:“虽然,汝有家业若干,如不恤赀,尚可为焉。”妻子曰:“愿倾产听命,可得二千金。”生曰:“持金来,莫问出入。先教若夫忽认忽翻,以缓其狱,予入会垣谋之,半载可释。”妻子叩首去,众皆大笑而散。生携金赴省,觅廉访司之吏,询以近日盗案。吏曰:“汝邻邑语儿甫送大盗至,尚未过堂。”生大悦,即贿吏,愿一睹大盗。吏为转贿司狱者,引生见之。生笑问曰:“汝何为盗?”盗曰:“小人家无恒产,而有父母妻子,累谋业皆不遂,恃其旅力,掠以养家耳。”生曰:“今家已富耶?”盗曰:“赃被官起,何富为?”生曰:“汝父母妻子今有养耶?”盗泣曰:“小人死在旦夕,何能再顾?”生曰:“有能为汝养家者,汝再承一杀人事,汝父母妻子得安饱而汝不加罪,愿乎?”盗曰:“斯世焉得有是好人?虽十死愿承也。”生曰:“予愿以千金俾汝家人为活计。汝过堂时,宪司必诘问他案,汝即承某年月日,夜在海昌城内某酒肆饮,窃得巨斧,启某乙丝肆户,有老者持灯出,被执衣裾,情急图脱,杀之而遁。如是而已。”盗允诺,亟召其家人至,予之金,盗感甚。未几过堂,复承是案,宪司查无申报者,即行文诘问,官吐舌曰:“有是哉,严刑之下,何求不得?几误是狱。”急破械释甲,而具盗案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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