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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进上书表,元帅拆封读之,书曰:
天方国国王筠只里谨再拜奉书于大明国钦差征西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窃惟七纬经天,六合异照临之下;八纮经地,火炉同覆载之间。卓彼中华,冠裳人物。蠢兹夷裔,左衽侏(亻离),慨声教之远迷,敢遐荒之自绝。惟神我告,用识天威。惟我神将,幸沾圣化。翘首熙隆,合湛露晞阳之雅;扪心感戴,续卿云覆旦之歌。某不任激切屏之至。
国王道:“愧不能文,卿陈下悃而已。还有不腆之仪,贡上天王皇帝。”
元帅道:“既承盛美,不敢不恭。”接过单来,只见单上计开:
天方图一幅,天方国图四景画四幅(按花草美人:花草以晴雨为卷舒,美人按乐声能舞),夜光壁一端(暗室视之,如秉烛然),上清珠一对(光明洁白,可照一室,视之有仙人、玉女、云鹤之状摇运于中,水旱兵革,祷之无不验),木难珠四颗(碧色,木难鸟口中结沫所成),宝石、珍珠、珊瑚、琥珀,金刚五百(似紫石英,百炼不消,可以切玉),玻璃盏十对,降真香百匣(烧之能引鹤),唵叭儿香,麒麟一对,狮子四对,草上飞一对,驼鸡五十只,橐驼一百只,羚羊一百只,龙种羊十只(以羊脐种土中,溉以水,闻雷而生,脐属土中,刀割必死,俗击鼓惊之,脐断,便行啮草,至秋可食,脐内复有种),却火雀一对(似燕,置火中,火灭,其雀无伤,因浴沙水受卵,故能然),狻猊一对(生七日,未开目时,取之易调习,稍长则难驯伏,以其筋为琴弦,一奏余弦皆断;取一滴乳,并他兽乳同置器中,诸乳皆化为水),名马五十匹(高八尺许,各为天马),金满伽一千文(番钱,各重一钱,金有十二成),梨一千(重五六斤),桃一千(重千斤)。
进贡礼毕,又呈上金银、米麦、牛羊、鸡鸭及各果品,及各色缎,檀香、麝香、磁器之属,奉充军饷。元帅道:“受之有愧。”国王道:“第愧不腆。”元帅一面排筵款待,也不设酒,一面收拾回敬国王,其左右头目、大小番官、一切通事,各各俱备,国王盛感元帅大恩。元帅传令开船,国王辞谢而去。既去之后,复又来求见,元帅道:“贤王有何见谕?”国王道:特来请二位元帅,宝船还向那一边行?”元帅道:“还往西行。”国王道:“敝国就是西海尽头的路。卑末并不曾听见西边还有甚么去路,就是满国中长老,并不曾传闻西边还有甚么国土。元帅还往西行,也须要一番斟酌。”元帅道:“地有三千六百轴,怎么就尽于此?”王国道:“区区管见,固尽于此,但凭元帅尊裁。”元帅道:“多谢指教。只是我们之行,还不可止。”国王又辞谢而去。
宝船开洋,无晓无夜,往西而行。只见天连水,水连天,渺渺茫茫,悠悠荡荡。一日又一日,不觉得百日将近。一月又一月,不觉得三月以来。二位元帅心上都有些费周折。怎么费周折?将欲前行,天堂国王已经说道:“前面没有甚么国土。”果真的来了这些日子,不见有些下落。将欲不行,却又来到这个田地,半途而废。有此两端,故此都费周折。王爷说道:“老公公在上,我和你离京已经五六多年,不知征剿几时才是住手,不如趁着此时回去也罢。我想化外夷人,一时征剿不尽。又兼大小诸将,年深日久,渐渐的年迈力衰。明日到了个进退两难之地,反为不美。”老爷道:“老先生之言,深为有理。只有一件,当原日万岁爷差遣我们之时,头行牌上写的是‘抚夷取宝’。花费了多少钱粮,捱延了许多岁月,‘抚夷’两个字,或者无歉;‘取宝’两个字,放在那里?虽有些小进贡宝贝,怎抵得个传国玉玺?为今之计,不得不向前去。”王爷道:“只怕前面无益有损,悔之无及!”老爷道:“这个长虑最是,我和你不如去请教天师,看是何如?再不然之时,又去请教国师,看是何如?”王爷道:“既如此,请便同行。”
同见天师,坐还未定。老爷就把个前程的事,细讲一番。天师道:“贫僧心上也在筹度,不得个长策。”王爷道:“烦天师问一个卜何如?”天师道:“卜虽决疑,我和你疑已深矣,非卜所能决。贫道有一个八门神数。如容明早看上,或吉或凶,专来奉禀。”王爷道:“怎叫做八门神数?”天师道:“先把八门排下在玉皇阁上,次后奏一道牒文,达知玉帝,恳问前程。玉帝发落下来,就下在那个门上,下在吉门上,则吉;下在凶门上,则凶。这叫做八门神数。”王爷道:“这个是好。玉帝是万神之宗,祸福无差,明早专候。”
二位元帅到了明日早上,东方才白,曙色朦胧,天师已自来到了中军帐上,二位元帅说道:“好早也!凶吉何如?”天师出口就说道:“凶多吉少。”二位立时刻吃了一惊,连忙的问道:“怎见得凶多吉少?”天师道:“牒文竟照惊门上落下来,未及落地这时,复往死门上撞将去。幸喜得还是景门挡住,看还有可救。死而后可救,这却不是凶多吉少么?”王爷道:“来了这些年数,征了这些国数,以学生愚见,不如回去罢。”三宝老爷说道:“非我不肯回去,怎奈传玺不曾得来。原日白象驮玺隐入西番,正是这个西洋地面。”天师道:“这如今事在两难,不如去问国师一声。”老爷道:“咱两个正要去问他。”
见了国师,又把前程的事,细说一遍,都说道要国师做个主张,国师道:“阿弥陀佛!三军之命,悬于一帅,行止都在元帅身上。贫僧怎么有个主张?”三宝老爷道:“非咱不肯前进,只是天师牒上凶多吉少,因此上就没有了主张。”国师道:“若有甚么凶吉事,这个一则天师,一则贫僧,还须一定要逢凶化吉,转祸成祥。”二位元帅大喜,说道:“若能够逢凶化吉,转祸成祥,凭他甚么阴司鬼国,也走他一遭。”云谷站在一边说道:“前日唐状元倒不是走到鬼国里面去了?前面是个鬼国也未可知”后来果真的走到阴司鬼国,这几句话岂不是人心之灵,偶合如此!
二位元帅得了天师之数,本是一忧;得了国师之言,又成一喜,放心大胆,一任前去。又去了两个多月,先前朝头有日色,晚头有星辰,虽没有了红纱灯,也还有些方向可考。到了这两个月之后,阴云惨惨,野雾漫漫,就像中朝冬月间的雾露天气,朝不见日,暮不见月。不见星宿,不辨方隅,一丈之外,就不看见人,只听见个声气。这个时候,不由你不行。掌定了舵,前面还是直西,若左了些,便不知道是那里;右了些,也不知道是那里。再加个转过身来,越发不知去向,那个敢转过身来?
兢兢业业,又走了一个多月。只见前哨船撞着在个黄草陡崖下,蓝旗官报到中军帐,元帅道:“既有陡崖,一定是个国土。且住下船,再作区处。”即时传令,大小宝船一齐收住。这时候,正是:云暗不知天早晚,雪深难辨路高低。一会儿乌云陡暗,对面不见人,伸手不见掌,想是夜得来了。过了一夜之时,又有些朦朦的亮,想是天明了。二位元帅坐在中军帐上,传令夜不收上崖去体探。夜不收不敢去。老爷道:“着王明去。”王明道:“天涯海角都是人走的,怕他甚么雾露朦胧!”。一手拿着隐身草,一手一张戒手刀,曳开步来就走。走到十数多里路上,天又亮了些。再走,又走到十数多里路上,天又亮了些。再又走,走到十多数里路上,天愈加亮净了。虽则有些烟雨霏霏,也只当得个深秋的景象,不是头前那样黑葳葳的意思。王明道:“这莫非又是我王明造化来了!弃暗投明,天公有意。”
毕竟不知造化还是何如,天意还是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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