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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信翻过那道山梁时,党参坪的晨雾正顺着坡地的沟壑漫延。坪上的党参茎秆顶着淡紫色的钟状花,三年生的党参根被药农的小锄刨出时,黄白色的外皮沾着湿润的黑土,断面的 “菊花心” 泛着细密的纹理,活像埋在土里的玉如意。
二十四口铁锅沿坪地的等高线排开,每口锅旁都摆着竹筛,分别标着 “二年生”“三年生”“四年生”。灶膛里的松木柴烧得正旺,青烟顺着竹管绕着晾架盘旋 —— 那里分层摊着不同年份的党参片,烟气裹着米香在竹篾上凝成细小的米糠粒。党参坪蹲在标着 “三年生” 的锅前,手里的竹铲正翻动着淘洗好的小米,金黄的小米在热锅里泛起细密的泡沫时,他往里面撒了把党参须:“这须子得提前用米水浸透,炒的时候能给参身添点米香。” 他舀起一勺小米往竹匾里的党参片上撒,米粒顺着 “菊花心” 的纹路附着上去,在木质部聚成小小的米斑,“二年生的党参用陈米,三年生的用新米,四年生的得用糯米,多一粒都坏了分寸。”
竹筐沿坪摆成三行,二年生的党参片薄如纸片,三年生的匀净似银币,四年生的肥厚如指节。扎蓝头巾的药工正用铜钳分拣,把带虫眼的挑出来扔进陶瓮:“这些得用新米再浸一刻,单独用松木火炒。” 她往竹筛上系着不同颜色的布条,“上个月那筐三年生党参有小半带虫眼,党参坪说‘带虫眼的米炒,补气力得减三成’,愣是让我们挑了整宿。”
“这不是苛刻,是对得起等着补气血的人。” 党参坪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木柴,火舌舔着锅底发出噼啪声,“民国时有个药贩,把硫磺熏过的党参用米粉拌了卖,结果吃倒了半村的产妇。” 他指着墙角的石碾,磨盘上的党参渣正被碾成粉,“你看这磨槽的凹痕,是光绪年间传下来的,当年老药工为了把参渣碾细,每天天不亮就推磨,硬是把青石板磨出了浅沟。”
梳着双丫髻的党参花抱着米袋走来,袋身上的麻绳缠着红布带:“爹,孙爷爷说这米得用松木火炒,比杂木多出三分绵香。” 小姑娘解开袋口,米香混着热气漫开来,在晨光里凝成淡金色的雾,“他还说,您去年为了等这袋新米,把分好的二年生、三年生、四年生党参分着晾,潮了就用炭火分层烘,一点水汽都不能留。” 党参坪接过米袋时,指腹在袋口的豁口上摩挲 —— 那是五年前旱灾时,他抱着米袋往地窖跑,被石头磕的。
突然传来拖拉机的轰鸣,戴金戒指的汉子把编织袋往地上一摔,里面的党参片撒出来,头尾混杂泛着不自然的油亮:“坪老头,你这分阶米炒的党参卖一百八,我这混炒的一百二就出,药铺凭啥非等你的货?” 他抓起片往嘴里塞,呛人的米糠味让他直皱眉,“不都是黄片片?”
党参坪把竹铲往锅沿一磕,火星溅到汉子的胶鞋上:“你这混炒的能补中益气?” 他捏起片汉子带来的党参,指甲一刮就露出干涩的断面,“去年张大爷用了你这货,吃了仨月还是气虚,最后还是靠我这三年生米炒的党参才缓过来。”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本线装书,“这是宣统年的刻本,上面写着‘党参需分阶米炒,三年生者为上,米炒至透’,比你那印着条形码的说明书靠谱。”
晾架上的党参片正沾着米糠,不同年份的颜色深浅分明。穿对襟衫的老中医用银针挑起片三年生米炒的党参,对着光看断面的纹路:“好的三年生米炒党参,断面得像裹了米的琥珀,菊花心里都透着米香。” 他往药方上盖了个红印,“就像老话说的,‘药分生长年岁,炮制各有其道’。”
日头偏西时,药农们开始往晾架搬党参。党参坪往乱信包里塞了三包米炒党参,分别贴着 “二年生”“三年生”“四年生” 的竹牌:“过了那道河就是白术坡,他们用麸炒白术总掌握不好分阶火候,你把这三包带去,让他们看看正经的分阶炮制该是啥样。” 党参花往乱信兜里塞了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党参花:“这花泡茶能补气,就像我爹说的,做药要是辨不出年岁,不如回家种麦子。”
乱信过河时回头望,党参坪正站在锅前分阶添柴,竹铲在夕阳下闪着光。坪边的木牌上,“党参坪” 三个字被晒得发白,旁边新刻的 “分阶米炒” 四个字,在暮色里透着股倔强的亮。河水里的光斑随着水流晃荡,把米香带向更远的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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