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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备在家里继续过下去或者不怕把长辈气得突发心梗的孤胆英雄才敢讲“你们生我时也没给过我选择”或者“是你们把我生得喜欢男人”。
李惊浊还要继续过,也不打算把祖父气病,所以只能说:“其实,之所以有我,也是因为我们家有一个人没有走那条好走的路。”他抬起头来,看向李老太太,“奶奶没有走。”
被吓着了的李老太太的眼睛还湿润着,怔怔地站着,不晓得李惊浊在讲什么。
“什么没有走?哪个没有走?”李老人抖着眉毛胡子,气李惊浊的执迷不悟与胡言乱语。
李惊浊说:“小时候过年,我不止一次听见爷爷讲,当年谈婚论嫁时,所有人都不要奶奶嫁进李家来,说是嫁给地主的儿子,要一世受人指点,再没有太平日子过。在那个年代,这是条最难走的路,照理来讲,奶奶也不该选这条路的。”
“你——!”李老人气得脸上的皱褶都抖了起来,“这不是一回事,这怎么是一回事?”
李父也皱眉说:“你这是讲的什么话?”
“当年李家家徒四壁,不问人借一床被子都结不成婚,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我想问一句——”李惊浊说,“奶奶后悔选了这条路么?”
李老太太是不愿当人面哭的,她叹了一口很重很长的气,像是把胸口的沉积多年的情绪都给排尽了,也把那险些要出口的哽咽给排尽了,才说:“看着你们都长大了,长得又好……现在的日子又那么好过……最不知足的人也讲不出后悔两个字。而且你爷爷当年是个俊秀后生哩,人又聪敏,打一手好算盘,只是出身不好。出身又变不得,改不得,那我们就勤快一点,做变得、改得的事,往后,一点一点的,家里不也就好起来了?”
李老人听了,心里熨帖了点,火气也下来了点,他晓得现在日子好过了,人应该知足,可孙子这事到底是一道高高的坎,他心里就是过不去,所以还是忍不住说着:“不是一回事,我们当年,和惊浊现在,不是一回事。”
李惊浊感觉到祖父的态度已经比方才要松动了,于是又说:“其实也是一回事。五六十年前没有人想到,今天已经没有人在意一个人是不是地主出身,现在可能也没有人想到,以后会有一天,再没有人在意一个人选择跟谁过日子。五六十年前奶奶要说服家里人,去跟个地主的儿子结婚,今天我也要说服家里人……跟个男人在一起。”李惊浊一口气说完,看向李老人,眼睛里全是恳求,“……将心比心,爷爷,地主的儿子是人,现在站在外面大太阳底下的那个,也是人。”
李老人本来听见“跟个男人在一起”这种直白话,耳朵又要受不了,可再一听见后面那句话,一下子便记起自己当年受过的苦来。他最念着过去的事,一念起来情绪就上了头,方才恨极孙子不肯传宗接代,是因为过去的苦,现在突然又理解了一点孙子,也是因为过去的苦。他隔着窗缝瞧了一眼站在外面的背影,这个柳作家,他也是聊过的,是个聊得来的人,长得也漂亮,如果就因为柳作家生来就是个男的,惊浊就不肯要柳作家了,那惊浊跟那些因为他是地主的儿子就不肯嫁给他的姑娘有什么区别?惊浊可是不能做陈世美的哇。李老人感怀了一阵,甚至对柳作家有了一点恻隐之心,可思来想去,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两件事,怎么就给惊浊讲成同一件事了?
“不对。”李老人还没有想明白,但他就是觉得这不是同一件事,“你不要糊弄我——”
“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这点事情都看不清楚?”李老太太拉住李老人,苦口婆心道,“我是看得清清楚楚,惊浊是孝顺,才愿意让你管、让你打、让你骂……你以为你真的管得了他?你以为你打得过他?但凡没这么孝顺的,你一棍子下去,人家拍屁股就跑了,一年都看不到人,还管你高兴不高兴?还让你在这里啰嗦?你就是仗着他孝顺,在这里胡搞八搞,早晚有一天要把他给逼得不肯回来了。他现在没病没痛,过得高高兴兴,还有出息,不晓得给你挣了多少脸面……你还求什么?还要什么?不要要那么多,要多了,到头来一个都没有。人死了,就是一把灰,你还晓得哪个来给你磕头哇?在世的时候有好日子不晓得过,尽想些没得用的……”
李老人向来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他也觉得他的脾气发得大了,也晓得老太太的话没有讲错,可碍于面子和家长尊严,还有心里那个虽然矮了一点、但到底还立着的坎,所以嘴上还念叨着:“他敢不让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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