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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勋微微颔首,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好!王御史此言,方不负‘清慎勤’三字门风。”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无形的千钧重压,“吾本是前都督府的掌事都督,但是又兼着锦衣卫的差,力有不逮,办起事来难免有所纰漏,前些日子,太原卫有函来到都督府,言及卫所困难。我还骂了他们,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谁不难?尔竟不思体谅君父之难,忠心办差!”
王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只听郭勋继续道:“只是,你也知道,这太原卫的张指挥使,戍守太原重镇也有几年了,算勤勉的。然边地苦寒,卫所积弊丛生,非一日之寒。去岁夏粮欠收,军士困顿;加之太原卫几处紧要城垣年久失修,奏请工部拨银修葺的文书,却如石沉大海。张寅身负守土之责,夙夜忧心,唯恐一旦边烽骤起,城防有失,则生灵涂炭,罪莫大焉!”郭勋的声音不高,却将“生灵涂炭”、“罪莫大焉”几字咬得格外清晰,如同重锤敲在王升心上。
“你是山西的监察御史,这事儿他与你说过么?”郭勋的目光锐利如电,牢牢锁住王升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他若没跟你提过,某回去定要拧着他耳朵骂!他若早与你说过,某只望你这御史老爷睁着眼看看,边军弟兄们吃的啥穿的啥,那些粮饷梗阻在哪儿!或是写本儿上奏时,稍稍提提边镇的难处;或是出去访查时,将就着体谅边将的苦楚……太原卫将士,少不得给您立个长生牌位,感念您体国忠君的大德。”
书房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下都听得见,炭盆里火星子噼啪爆响,反把空气烘得跟结了冰似的。王升偷眼瞅见郭勋搁在案上的手指正一下下叩着榆木桌面,那眼神跟锥子似的扎在他脸上,唬得他后颈子直冒凉气。方才那几句话听着是求他体察实情,实则句句都跟烧红的铁钎子似的 —— 分明是拿他这御史当枪使,要借他的口给太原卫讨钱粮呢!
再说,这张寅为人,自己这巡关御史还是了解一些的,神神叨叨的,不像个武夫,倒想个和尚。此人乃是正德十六年初,输粟捐官,谋了一个山西太原卫指挥使的职位,听说走的就是这武定侯郭勋的门路。
如今郭勋要拿自己当枪使,偏偏还找出个拒绝的借口和理由来。
郭勋见他鬓角的汗珠子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滚,晓得他纠结的心情,于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王升心里头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一边是御史的印把子、孔圣人教的脊梁骨,想当初面圣时万岁爷那几句话还在耳朵边响着呢,正是往青云里走的好时候;另一边可是这武定侯爷实打实的 “抬举”—— 他虽是前途无量的御史老爷,但这七品官的乌纱帽,人家手指头缝里随便漏点风也能吹翻了!再说那山西的张寅,根儿扎得比老槐树还深,真要驳了这面子,怕不是明儿就有人往都察院递黑状?黑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跟饿狼似的盯着他,就着这刮脸刀子似的北风,越想越觉得后脊梁冒凉气!
“侯爷……”王升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下官……下官职责所在,自当秉公……”他试图挣扎,想搬出“国法”、“天理”的大义。
郭勋轻咳一声截断话头,嘴角的笑纹儿凝了凝,那眼神儿跟鹰隼似的剜人,唬得满屋子的炭气都凉了三分。王升刚要吐个 “秉公”出来,早被他拿眼风噎在喉咙里。
“王御史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郭勋忽然捻着胡须冷笑,指节重重叩在桌案上“啥叫个公?于朝廷而言,九边稳如泰山,将士肯卖力气,狼烟不举,百姓能睡安稳觉,这才是天大的公!若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节,或是文书转圈儿误了时辰,闹得边将们心寒,城墙塌了没人修,鞑子趁机杀进关来 ——”他忽然探身向前,声音冷得跟冰锥子似的,“到时候生灵涂炭的大祸,这 ‘公’ 字该算在谁头上?你这山西道巡关御史守着地界儿,真要出了事儿,怕不是剥了你的皮也抵不得!当真是一句 ‘秉公’就能糊弄过去的?”
王升只觉后脊梁骨冒起的寒气直冲天灵盖,郭勋那几句话跟淬了毒的冰锥子似的,扎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 原是拿准了他这巡关御史的命门!真要让太原卫出了岔子,自己这顶乌纱帽怕不是要连着脑袋一块儿搬家?心口猛地一紧,像被老鸹爪子攥住似的,什么圣人教诲、御史风骨,霎时都化在冷汗里了。
这郭勋可比那江彬难伺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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